越南長大的徐克，有亂世情結(jié)，一部刀馬旦，鐘楚紅、林青霞，都漂亮得緊，最好的是老妖一般的督軍曾江，丟了極峰機密那晚，手臂纏繃帶，對女兒說要趕緊離開北京，帶軍隊回南方“沒了我還談什么大局！”曾江就是曾江，倒霉了還能這么霸氣可惜龍陷淺灘，依舊沒能安然離開，死前曾江還在囈語“我女兒不是亂黨”——黨爭之怨，失勢之恨，舐犢之情，實在是落寞到極致，悲涼到極致 然而我看徐克這部《刀馬旦》時，已經(jīng)步入新世紀，距離此片誕生也將近十七八年對我來說，“刀馬旦”三個字，雖然同樣是軍閥記憶，但明晰的形象卻不是那個白發(fā)白髭一臉霸氣的老妖曾江，而是另外一群各有特色的胡子 1994年，周慧敏出了新專輯《情迷心竅》，一首《紅顏知己》，在隔年作為TVB新劇《刀馬旦》的主題曲為許多大陸人所知，尤其是那一代電視劇迷的小朋友們（鄙人恰是其一）這首歌歷來是我TVB主題曲前五，每每聽到這首歌，總想起96、97年的我坐在老實驗小學(xué)的家中沙發(fā)上看《刀馬旦》的時光，細想來，那時我已經(jīng)對歷史戲入迷，經(jīng)常拿著鉛筆在稿紙上描畫劇中人物不論如何，該劇對我當(dāng)年影響至深，后來大學(xué)，在網(wǎng)絡(luò)上重看該劇，仍然津津有味砸吧砸吧的回想童年

想來自己當(dāng)年能被吸引，也是編劇故事拿捏得好，文戲武戲適宜，港劇里軍閥戲不少，出彩的不多，好題材往往被浪費，譬如當(dāng)年有部《小兵阿福》，取材自張宗昌，演員也有吳鎮(zhèn)宇何美鈿等壓陣，然而惜乎頭重腳輕，四十幾集都在大談傻帽軍頭與小鎮(zhèn)土匪的交情，想看的內(nèi)容全沒有，坐看編劇講歪了一個好故事，難怪一直火不了。

反觀刀馬旦，亂世人心，情深的纏綿悱惻，弄權(quán)的爾虞我詐，耍狠的全無人性，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算得上好戲連臺 編劇構(gòu)思故事，拓展了電影里的內(nèi)容，將時間線從袁氏當(dāng)國推遲到了洪憲以后，且出場的大人物個個都似有根據(jù)，幾個強人相互矛盾勾連之下，便是袞袞蒼生茍且其間，亂世莫談兒女情，其實亂世兒女情更深 第一集賭錢輸了地的上海軍閥張國霖原型為浙督盧永祥，此人經(jīng)常在香港影視劇中被開涮，麥當(dāng)雄的《上?；实邸防?，他是個滿嘴四川口音喜歡讀古書的軍頭，其實盧氏原籍山東，何家勁版的馬永貞里，盧大帥則成了一個有情有義卻命運多舛的胖子，最后兵敗橫死 北平大反派段直則影射總理段祺瑞，電視劇里這個一臉橫肉的大胡子，無情無義，六親不認，炸老婆的墳，親女兒也殺，可以說是個翻臉無情的人渣，比反復(fù)無常但愛護家人的曹吉祥來說，人品差得遠，順便提一下他女兒，蓋鳴暉當(dāng)年的男裝扮相頗令人難忘，改回女裝反而別扭了 曹吉祥原型比較復(fù)雜，發(fā)動江浙戰(zhàn)爭，吞并上海，那是齊燮元；發(fā)動直皖戰(zhàn)爭，驅(qū)逐北京軍閥，那是曹錕；手下軍長姜小路助其賄選議長，還是曹錕的故事；最后邀請賈珍格格訪問北京，謀求復(fù)辟，則是張勛刀馬旦里收納了這些大大小小的民初紛爭，調(diào)了順序，再讓佳人流離其間，安排出一幅波瀾壯闊的亂世風(fēng)情畫 曹吉祥出場第一場戲，是從無錫去上海勘測“打牌贏回來的三十里地”，這梗在李翰祥拍大軍閥時就有了，后來段直在北平戰(zhàn)前也提到自己跟“曹老烏龜”打牌的事歷史上北洋嫡系的軍閥，顢頇無能的有之，大奸大惡的亦有之，但荒唐最多不過張敬堯、張宗昌這種程度，打牌割地這種事情放在上海，怕是冤枉盧永祥了倒是聽說四川軍頭到常有這事，手下在戰(zhàn)場廝殺，官長們則挑個成都酒樓推牌九，輸贏勝負，手下報告就是，和氣得很

段直對付曹吉祥那場，段軍出動人數(shù)不詳，但施放了毒煙，曹吉祥迷信，聽師傅的話，發(fā)兵13萬。

歷史上直皖戰(zhàn)爭，打了三天，據(jù)說槍都朝天上放，沒死幾個人還不如后來規(guī)模小些的江浙戰(zhàn)爭，嘉定打了一個多月，有章有法，有海軍有空軍 劇里到處手足情，父子情，往往讓人唏噓，曹吉祥愛子情深，在兒子與姨太的爭斗里深感無力，最后遭部下叛變包圍，明知必死，還是塞給小曹信物，低聲囑咐“替我報仇”后以命相搏——這可以是另一段大時代故事序曲了，可惜曹少帥沒逃兩步，就被一手提拔的小路子負義斃殺；菊笙一心想做好姐妹，結(jié)果亂世情郎不等人，一步步把自己逼成姐妹不愛爹娘不疼的怨嫂；少帥曹宇軒愛著阮菊玲，卻被老爸的姨太太棒打鴛鴦，最后愛人留下“人言可畏”自盡，自己一副失神落魄，連魂都沒來得及整理，就開始面對自己和老爸的人生終局 刀馬旦講的是坤班女人們戲臺上揚眉吐氣的北京夢，其實講的也是男人們利欲熏心的北京夢，從袁世凱藏寶圖開始，后浪前浪，為了這個爭奪天下的資本，最終目的還是北京的寶座戲臺上唱的是霸王，戲院外各個也想當(dāng)霸王，姜小路的一生沉浮就是這條線原本只是戲霸收養(yǎng)的跟班，愛慕著戲臺上的明星，突然有天意外救了督軍兒子，搖身一變成了軍需處長、帥府要人，后來一路機緣巧合，加之個性寰巧，竟然官至實權(quán)軍長，擁有了關(guān)鍵時刻左右國家命運的能力，他率軍重返北京，找到當(dāng)年收養(yǎng)他欺負他的戲霸，要他學(xué)楚霸王笑給自己聽，曾經(jīng)百般欺辱小路的戲霸老爺嚇得聲腔走樣，姜軍長不耐煩的轟走他，迤邐而上，戲臺上站定，忽而猙獰大笑做起了霸王夢這段實在精彩，烘云托月，氣氛為之一變，小路就是霸王，霸王就是小路 當(dāng)他與段直結(jié)盟，密謀造反，阻殺恩人曹吉祥一家的那晚，一定很是志得意滿，終于不用再回想被老板打罵被愛人輕視的日子了，不僅僅是報仇，他還可以雄心勃勃的往更遠更高處眺望了，敵在本能寺，不，敵在神壇！小路這條路最終還是沒能平安走完，段直動搖他，利用他，消耗他，笑他too young too simple，最后逼他上了絕路，夢想當(dāng)姜大帥的姜軍長，結(jié)局一失足籌碼盡失，落得個茫茫大地真干凈，他選擇了自己了結(jié)自己，霸王怎么能被俘呢？小路啊小路，你的運氣就跟你名字一樣 我自小往返京城，皇城人海，時常寓居，也曾大年初一參拜紅螺寺，品味過夏秋西山的蟲唱，眼見過望京棒區(qū)的崛起，東西四環(huán)的通車和五環(huán)的鋪成即便對于一個南蠻來說，北京有意思的地方也實在太多了，史家胡同，金魚胡同，什錦花園胡同，多福巷...遙想某年某月，就在這些地界，吳佩孚扶搖直上，段祺瑞三造共和，徐樹錚跋扈樹敵，袁項城“葬吾洹上”，北洋政壇當(dāng)年，直系、皖系、安福系、交通系、政學(xué)系，軍人、政要、幕僚、刺客乃至市井歹徒穿梭于此，近代一幕幕文爭武斗上演于此，這些地名承載過的不就是那一段段亂世男兒們的北京夢嗎 回到周慧敏那首《紅顏知己》，其間兩段梅派女師李勝素老師的京劇唱腔簡直驚艷： “天安門， 紫禁城， 永樂大鐘千古鳴” “十三陵， 大前門， 香山紅透楓葉林” “我的北京夢...” 二十年代春風(fēng)遠，別說那么遠了，就算給我無數(shù)兒時暢想與愉快的夢一樣的九十年代，又哪里去尋呢

亂黨、戲班、督軍、總長、南方政府、失業(yè)軍人，千秋霸業(yè)，一枕黃粱，什么時候可以重溫這等電視里的閑情記憶。

荒園雜草，只能留待后來編劇開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