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死君：在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上，有部關(guān)于新疆兒童題材的電影《第一次的離別》入圍了新生代單元，由大象紀錄和騰訊影業(yè)聯(lián)合出品影片以新疆沙雅地區(qū)一個叫艾薩的男孩的生活為線索，通過與母親、哥哥、朋友的一次次別離，鋪展開一場感人至深的童年生活，曾在第31屆東京電影節(jié)亞洲未來單元囊獲最佳影片作為王麗娜導演的長片處女作，影片《第一次的離別》可以說是導演對她的故鄉(xiāng)新疆沙雅的一次獻禮

作為新疆沙雅人，王麗娜導演對家鄉(xiāng)有著無限的牽掛。

用導演的話說，新疆沙雅決定了她電影的源頭

影片雖然講述的是“殘酷”的別離，卻沒有刻意的煽情，而是用最樸素的鏡頭語言，記錄下最動人的情感。

加上新疆獨有的風土民情，展現(xiàn)了一幅溫暖而詩意的南疆畫卷。

騰訊影業(yè)作為出品方之一，希望能給多元的電影文化市場帶來一部花時間、花感情、花氣力的好作品獨 家 專 訪 王 麗 娜 導 演看死君：電影的片名為何叫“第一次的離別”？早前有影迷反饋，覺得這個片名容易想到伊朗那部《一次別離》王麗娜：片名《第一次的離別》來自于影片中艾薩在課堂上學習的一篇課文，《第一次的離別》能更直接和準確的呈現(xiàn)影片的母題

看死君：繼東京電影節(jié)榮獲亞洲未來單元最佳影片后，再次入圍柏林電影節(jié)新生代單元，對此有何感想或期望？王麗娜：影片入圍柏林對我來說是又一次的鼓勵，讓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電影信念，這也是28年后又一部新疆的兒童影片入圍柏林電影節(jié)，希望大家能喜歡這部影片。

看死君：影片的故事發(fā)生于新疆沙雅，也是導演您自己的故鄉(xiāng)，這份創(chuàng)作沖動與您個人的童年回憶有多少聯(lián)系？王麗娜：早在一百多年前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曾在其著述的《古代社會》一書中寫到：塔里木河流域是世界文明的搖籃，假如誰找到了歷史老人遺留在塔克拉瑪干的這把金鑰匙，世界文化的大門就打開了阿諾德·湯因比也曾說：“如果生命能再來一次，我愿意生在塔里木盆地，因為人類的四大文明都在那里交匯

”而我有幸生在塔克拉瑪干腹地、塔里木盆地的新疆沙雅，它決定了我電影的源頭。

胡楊木做成獨木舟，行駛在塔里木河上，駝鈴聲從塔克拉瑪干腹地傳出，千年的胡楊樹葉沙沙作響，那是你從未想過的另一種生活，只在那種河水、沙漠、戈壁、胡楊勾勒的遼闊的原野，才能感到掠過的狂風其中的混沌數(shù)學和勃勃生機，我們的童年都是從這片土地衍生出來的，它負載著曠野的無序感。

。

成年后再次返回故鄉(xiāng)，才覺詩意和美是它的內(nèi)核，我也是后知后覺個體的經(jīng)驗的珍貴，個人體驗本應(yīng)該是創(chuàng)作的本能狀態(tài)，對導演來說你看世界的態(tài)度就是你拍電影的方法，我開始學著用自己的方法看世界看死君：在拍攝《第一次的離別》前，您有過其他執(zhí)導經(jīng)驗嗎？如何打動投資方愿意助你完成這部處女長片？王麗娜：《第一次的離別》是我的處女作，我拍攝了一年跟蹤的紀錄片素材，剪輯成了粗剪片，看了粗剪片后，我就加入了大象，也因此大象投資了影片，大象是一個理性主義的創(chuàng)作圣地，我特別感謝監(jiān)制秦曉宇老師，是他極力促成了這部影片的拍攝，我和秦曉宇老師去上海見吳飛躍、蔡慶增老師，大家看了粗剪的紀錄片素材，那天還停電，但是很快大家一致決定投資去繼續(xù)打造這個片子我也特別感謝騰訊影業(yè)的大力支持

由此才開始了《第一次的離別》的項目創(chuàng)作，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大象都是無條件的支持我的拍攝，現(xiàn)在想想當時的創(chuàng)作是非常奢侈的，包括后期資金不夠，秦曉宇老師墊付資金也堅持讓影片最終完成，沒有大象也就沒有《第一次的離別》，我非常幸運能夠遇到大象這么好的團隊，以及騰訊影業(yè)，他們都是我的后盾。

看死君：影片的攝影非常美，無論構(gòu)圖還是光影都令人印象至深能談?wù)勁c攝影師李勇在拍片過程中是如何建立起密切合作的嗎？王麗娜：李勇老師是我的研究生導師，我非常喜歡他的拍攝，整個創(chuàng)作他是我的精神導師，我在他身上學到了很多我們在拍攝過程中很默契，這份默契源于我們都對作品保持真誠和虔誠，李勇老師從最早的田野調(diào)研就開始持續(xù)關(guān)注，并給我很多中肯的建議，這期間我們都在不斷的交流，對我來說非常幸運，學習并成長，也是我終身難忘的一次拍攝經(jīng)歷

看死君：國內(nèi)以兒童為主角的電影并不多，而且大部分都只有一個小主角；而本片則選取了三個孩子的視角來展現(xiàn)他們眼里的世界，為何這樣處理？王麗娜：《第一次的離別》選擇孩童的視角來拍攝，是因身經(jīng)驗里有過相似的童年的經(jīng)歷，有共鳴感。

選擇孩子拍攝是孩子通常有自由的人生觀，他們的視角是非常直觀的，他們不描寫世界，而是發(fā)現(xiàn)世界，他們很少思考在世界面前自己的樣子和聲音，他們毫不注意慣例和傳統(tǒng)，看問題的方式總是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和渾然天成的率真。

比如影片中凱麗比努爾的弟弟在我問到：“明天考試你緊張嗎？”他回答說：“我才不在乎，考試就是靠運氣”后來這句話也被用到《第一次的離別》的臺詞里我很驚訝于他的回答，我也時刻提醒自己面對孩子時，必須抱著比對大人更多的尊重去拍攝這三個孩子各有特色，是很多不同孩子的童年映照，更能廣闊的延展孩子的世界看死君：影片中的小演員都演得很自然，您是怎么指導他們表演的呢？有沒有難忘的時刻？王麗娜：拍孩子的戲，你必須按照他們的水平調(diào)整自己并用他們的語言說話，和他們建立親密聯(lián)系，然后讓他們做自己我不崇尚讓孩子表演，從不要求他們表演，甚至他們都不知道我是導演，我會淡化所有和戲有關(guān)的元素

情感應(yīng)該引導演員的動作，而不是相反。

如果你要演員悲傷哭泣，就要在他身上激情那種情感，兒童演員的哭戲更是如此當我與兒童演員（非職業(yè)）在一起時，我不要求他們表演，我甚至淡化開機和關(guān)機這些形式暗號，我要讓他們相信一切發(fā)生的真實性，提前設(shè)計和營造可信的環(huán)境和氛圍及事件

現(xiàn)實和虛構(gòu)之間必須融合，讓現(xiàn)實成為出發(fā)點，引導出臺詞，那一刻演員的情緒和表情是自己的。

我在拍《第一次的離別》時，片中有一段凱麗比努爾遲到的戲。

。

我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的事情，讓鬧鐘晚響，讓媽媽晚些叫孩子們起床，起床后還讓媽媽告訴她要教弟弟功課

然后提前告訴老師，凱麗比努爾會遲到，老師要教訓她。

。

只有媽媽和老師知道安排的事情，所有的孩子和同學都不知道當凱麗比努爾真的遲到，站在教室門外焦急的等待開門，她那一刻所有的動作（咬嘴唇，踢腳）及情緒（眼睛飄淚花）都是那一刻的真實情感所引發(fā)的，等下課的鈴聲一響老師打開門出來訓她，激發(fā)了她所有的情緒，她的哭和悲傷都顯得非常真實一直到電影真正拍完，她都不知道這是安排的戲看死君：聽說影片在剪輯過程中刪掉了大量素材，有很多精美的畫面被舍棄了，您對此有遺憾么？王麗娜：剛開始拍影片的時候自己也會很緊張，“每一個晚上都要規(guī)劃，想著第二天要怎么拍

但后來我更迷戀電影拍攝中的“不確定性”， 我無法保證每個鏡頭都拍好，所以我盡量在拍攝的階段多拍一些，讓剪輯素材充分。

拍攝時的自信會非常危險，你以為想清楚了，到了后期才發(fā)現(xiàn)并沒有，而你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這會限制后期剪輯的可能性。

某種意義上剪輯才是對自己最確信的階段，也是思考時間最充裕的時候，所以最終舍棄的畫面和場景是經(jīng)過很多思考后拿掉的，雖有遺憾，但都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

看死君：新人導演拍電影往往困難重重，在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中，您遇到的最大難題是什么？王麗娜：對我來說，把想法變成電影的過程是漫長而艱苦的，你無法從根本上改變非職業(yè)演員處理角色的方式，所以要確保你選對演員。

《第一次的離別》啟用的全部是非職業(yè)演員， 所以對我來說選演員是非常大的挑戰(zhàn)。

。

一部戲里演員是靈魂，選好合適的演員戲就成了多半如果人選對了，你無法相信一切有多容易，所以我其實花了很長的時間去選演員，期間也經(jīng)歷了驚喜和遺憾非職業(yè)演員或許只能演好一種角色，那就是他們自己，但有些演得驚人的好但也有沮喪的時候，比如選到了一個非常好的孩子，因為家長不同意，用盡各種辦法都無法說服家長，所以只能放棄，繼續(xù)尋找或者是你選的時候覺得很好，可是一旦開機，他就會不自在，你需要做決定是放棄還是繼續(xù)進行漫長的等待和用合理的方法調(diào)整，如何讓演員忘記他們正在拍電影，如何捕捉真實動人的瞬間，其實很微妙，也極為困難

而一旦啟用非職業(yè)演員，拍攝就需要遷就非職業(yè)演員，比如你提前選好了某個演員，等到要拍攝的時候所有人都到位了，他因為家里的羊丟了，或者情緒不佳等各種原因缺席拍攝。

這個時候你就需要學會等待，在另一個更恰當?shù)臅r機，重新拍攝看死君：影片前半部分的風格很像紀錄片，整體上來看也避免了販賣悲慘，這種紀實風格是一開始就決定的么？王麗娜：拍《第一次的離別》前我曾花了一年的時間跟蹤拍攝人物，給我最直觀的感受是電影藝術(shù)可以借助散落在時光中的任何事實，可以運用生活中的一切，將現(xiàn)實提供的素材組織在時間之中，將現(xiàn)實的時間雕刻在影像中我曾拍到一段艾薩父親去學校找艾薩的素材，非常的動人，人物的行為邏輯、感受、爆發(fā)力都非常準確且恰到好處

這些經(jīng)驗都成為《第一次的離別》的故事情節(jié)和表演方式。

。

現(xiàn)在回想，這一整年的紀錄片拍攝對《第一次的離別》的誕生顯的尤為重要，以拍拍紀錄片的方式構(gòu)建劇本的方式顯的尤為奢侈但也彌足珍貴。

電影中無法取代的珍貴之物不在日常生活之外，而是蘊藏在日常的細枝末節(jié)里。

。

觀察生活中的細節(jié)，看似樸實平淡的劇情也能成為電影

電影的獨到之處并不亞于文學，它有各種可能性，我從未經(jīng)過正式的電影訓練，當我拍《第一次的離別》時我并未意識到它將會是一部什么樣的電影，我只是依著自身成長經(jīng)驗尋找童年經(jīng)歷，恰這段童年的經(jīng)歷還在當下鮮活的涌動。

從某種意義上《第一次的離別》它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視聽語言的規(guī)范之作，但它源自于內(nèi)心的真實表達拍攝的經(jīng)歷對于我說是一種對自我的發(fā)現(xiàn)，也促使我形成自己的電影信念，至少對從紀錄片進入影像世界的我來說，作品絕不是產(chǎn)生于自我幻想之中，而是產(chǎn)生于“我”與“世界”相接的地方，它反映了我生活的這個世界和屬于我自己的思考我認為理想的電影是紀實，不是拍攝手法的紀實，是如何真誠的重新建構(gòu)和講述生活的方式，在我看來這是電影該走的路，正如現(xiàn)實主義沒什么特別重要的，它的價值來自于我們?nèi)绾卧忈尲氨憩F(xiàn)它我希望能看到日常生活中的詩意，能沖破直線邏輯思維的藩籬，再現(xiàn)生活的微妙與幽深，復雜與真諦看死君：您個人有特別喜歡的導演么？拍這部影片時，有沒有參考或致敬大師導演的作品？王麗娜：我不喜歡跟蹤電影的情節(jié)，沒有詩意的電影對我來說是沉悶的電影

貝拉塔爾、錫蘭的電影都在詩意的鏡頭中蘊含著對文學和哲學的探討，不刻意追逐，只是努力描述所看到的感受到的世界，電影帶有濃厚的文學性。

。

。

我個人非常喜歡看死君：作為處女長片，本片的完成度無疑非常高您之后有什么新片計劃？還會選擇在家鄉(xiāng)拍攝嗎？王麗娜：在拍攝《第一次的離別》的時候，故鄉(xiāng)迅速而切實地揪住了我的心，第二部還會選擇在家鄉(xiāng)新疆拍攝

作者| 看死君；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zhuǎn)載請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