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窮人的哭么？窮人的世界，不笑以外，都是哭。 窮人的哭，是人生。是對生之痛，苦到一個點，說不出話了，壓到胸口，身體里所有的累和苦，扭著勁的疼，憋到了嗓子就成了啊啊的嚎哭?？奘且环N身體震顫，傾盡全身力氣的無言?？煽捱^之后呢？抹干凈眼淚，繼續(xù)咬牙活下去，哪怕前路漫漫。 電影里唯一一抹亮色，是黑白花奶牛。色彩鮮明的來到校舍，是工資也是學(xué)校開支來源；是孩子咂摸著嘴回味的牛奶泡饃；是晉生唯一拿得出手的禮物；是村里輪番喂養(yǎng)的寶貝；最后因救晉生難產(chǎn)而亡；來的意外，去也匆匆?；膛]了，村長退了，晉生村里要搬遷，曉鳳也進城了，曾祖母病了，這些幫助晉生，溫暖晉生生活的力量，相繼離開晉生堅守的土地。 看到這里，難免為晉生哀傷，這個沉默的男人自己也哀傷。甚至沾上了一絲對于所有努力付之東流后的絕望感。絕望不一定是萬念俱灰，或嘶聲力吼，絕望有時候是種沒了力氣的委屈，是所有情緒沉淀后，剩下的最后一種余味，它可能都不哭出聲，就是讓人無法聲張無處言訴，它實實在在的來過，把蓬勃的心靈揉捏得奄奄一息，怎么把它道出口呢？影片末尾，晉生和曾祖母望著父親的墳，天地間靜默而屋舍凋零，晉生悶悶的開口，三言兩語再簡單不過的家常，卻讓人心酸。 晉生又是倔強而充滿韌性的，走路攥緊得拳頭，一言不發(fā)的做事，沒有多余的寒暄，表彰夸贊下的反應(yīng)也是平平，他對于未來曾有過憧憬，同學(xué)輕飄飄的信紙壓在他心口，但他睡一覺，明天繼續(xù)睜眼講課，繼續(xù)過完條件艱苦的一天，他在走自己選的路。 他和曾祖母的對話，總是在事件節(jié)點穿插。老人不去墳前悼念已逝之人，心里分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人死了不在了，去不去看還有什么意思，無非是騙自己又一場空罷了。老人告訴晉生好好教書，別管春哥做好自己的事，老人身上自有一股氣度，神思清明，定力在做正事上。電影結(jié)尾，病了，心知天命，老人去看孫子的墳，去看塵緣里的牽絆，最后一次開導(dǎo)了晉生，力量穿透屏幕。老人過往經(jīng)歷過苦難抗?fàn)?，可非但沒有打倒她，還讓她對生活有了底氣，活出了神氣，她一語中的，一無所有不還有雙手么，有雙手又有什么難？晉生的困頓打擊，在她眼里還有轉(zhuǎn)機，別人都走了你也走吧，你的路有希望還很長。這不是一時安慰，而是老人一雙慧眼看到的未來。她的重孫子不能折了以后人生的心氣。 如果說，晉生的抗?fàn)?，是走命運轉(zhuǎn)折的路，走的端正；那么，春哥的私奔，就像撕開鄉(xiāng)村寧靜的畫布，野心在發(fā)光，在春哥那赤膊上陣爭搶時的雙眼里，在春哥揮磚頭打村長的手里，春哥不甘心哪，他走了另一條路，離開山村。 曉鳳的心思既明顯，又晦澀。她對晉生，有好感，有感激，有尊敬，又有自卑。是稚嫩笨拙又帶點依附的默默付出。晉生對林菲菲有共同語言，透著親昵，此時，曉鳳看到了一個男性晉生，而不是老師晉生，瞬間了悟差距與區(qū)別對待。她何嘗不是為自己的求不得而哭泣，更為了林菲菲被維護的心酸和自己被揭破的難堪。曉鳳不是因為窮而守護不住，歸根結(jié)底是因為單戀。 眾人短短的交集，又匆匆的別離。晉生，春哥，曉鳳，年輕一代的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去爭取，去和命運抗?fàn)?，最后各奔東西。 電影里，表姑信仰宗教，試圖以精神寄托的方式，來緩解生活中的苦難；而曾祖母傳遞給晉生的精神，則是根植于現(xiàn)實世界的破土力量；老村長是實打?qū)嵉牟晦o勞苦的奔波做事，沒有言語的贅述，只有往前走解決實際困難，做實事；晉生的同學(xué)，熱心腸，真幫忙，但也走偏了路，家散了，人窮了，給晉生敲了警鐘；晉生認(rèn)同曾祖母的精神，又被老村長的干勁帶動，雖然窮苦，但始終有追求。 本片的色彩，沉悶破舊，天不藍草不綠，艷紅呈暗沉，陽光下的黑白花奶牛讓人眼前一亮，黑白分明得發(fā)光。影片的基調(diào)就是人物淡淡的外在情緒，舒緩的敘事節(jié)奏，多用對白交代故事情節(jié)進展，用鏡頭固化一個環(huán)境，形成靜態(tài)氛圍，讓環(huán)境在光影里暗淡，劇情人物融入暗淡里從而看起來模糊，與環(huán)境形成一體，從而固化了環(huán)境里人物的語言和行為，這樣凸顯沉悶及生活化，暗示出人物解決困境不明朗，用語言呈現(xiàn)故事而非一味用行動的手法。鏡頭拍遠景，呈現(xiàn)出一幕幕的大空間，和人群的疏散，更清晰的凸顯了人物生活環(huán)境和人物狀態(tài)。有一段鏡頭，晉生的噩夢，閃過一幅幅白衣暗林間如鬼魅穿行的場景，最后是晉生溺水的死亡姿勢，這個夢如此不詳，就像晉生的魂魄，在找回自己的身體，而花奶牛救晉生，難產(chǎn)而亡。一如夢境折射了現(xiàn)實，花奶牛，替死。這是影片寫實拍攝手法里唯一一段看起來魔幻的鏡頭。雖然沒有明著交代花奶牛的死亡鏡頭，但半夜滂沱大雨里一片漆黑的危房，傳出晉生的慘叫，比拍出實景還讓人揪心，一片漆黑的屏幕，就像心里沒底的觀眾情緒。 本片的語言是方言，鄉(xiāng)土氣息濃厚，人們直來直往，說完抬腿就走的風(fēng)格，貫徹始終。本片的人們平時不笑，大家見面冷著臉，其實那恰恰說明真實，農(nóng)民生活里面忙的是勞碌的過日子，而不是表演。 但影片的意義，絕不是單純說一頭花奶牛和晉生的故事，而是圍繞這個題材，探討人生的意義，和面對苦難的沉重，我們?nèi)说闹瘟α浚磺粨系木?。晉生從失敗中汲取力量，在苦難中完善人格，灰撲撲的人生，也透發(fā)出別樣的光彩。